近年来，我国上市公司频频爆出财务造假丑闻。造假名目繁多，花样百出，严重扰乱了证券市场秩序，也侵害了广大股民的合法权益。2016年6月，审计署H特派办在对某央企Z集团董事长任期内经济责任履行情况进行审计时，积极关注其所属上市公司财务收支的真实性，抓住疑点，深挖细查，拨云扫霾，最终揭示了所属的上市公司S公司虚假披露财务报告，严重侵害中小股民利益的问题，并移交中国证监会立案调查。

进驻企业 把握重点

Z集团是一家位于某省会城市的机械制造企业，体量庞大，旗下有2家上市公司。其中S上市公司位于该省的另一座城市，主要生产电机等产品。正所谓“天高皇帝远”，H特派办对Z集团审前调查时就发现，由于地理原因，Z集团对S公司管控相对偏弱。对此，H特派办专门派出一个审计组对S公司进行审计。

一大早，陈处长就和审计组的同事来到车站候车。陈处长是审计组组长，他从事审计工作已经十几年了，思维缜密，经验丰富，曾参与过诸多重大违法违纪问题线索的查处，是久经沙场的审计高手，被同事们称作“审计尖刀”。

历经几个小时奔波，审计组到达了S公司。占地几十万平方米的工厂大院内，一排排高大的厂房映入眼帘，特别壮观。与此同时，审计人员发觉厂内稍显冷清，尽管在工作时间，也仅有一半左右的车间在运转。

在厂区的审计工作室，S公司董事长（兼总经理）刘总带着财务总监钱总热情地欢迎着审计组的到来。刘总大学毕业后就分配到这个厂里工作，因此在向审计组介绍企业的发展史时便如数家珍：“这片厂区原来叫J厂，是Z集团全资子公司，主要生产电机等机械产品。2008年，按照集团公司战略部署，J厂引进民营企业M公司作为战略合作者，共同出资设立了股份有限公司P公司，其中J厂以厂区实物资产出资，持股51%。随着国内基础设施投入的加大，P公司作为机械制造企业也迎来了发展壮大的机遇。2012年，P公司成功借壳Z集团旗下濒临退市的S公司上市。注入P公司的优质资产后，S公司起死回生，目前市值做到了40多亿元。”

刘总端起面前的水杯，喝了一口，表情略显沉重，继续说：“近几年，国内外市场开始低迷，S公司效益下滑，并于2015年出现了首度亏损。还请审计组领导给企业把把脉，多提宝贵建议，帮助企业扭亏啊！”

陈处长听着介绍，脑子里快速梳理着审计需要重点关注的事项：J厂引进民营企业战略合作者的过程中，有无国有资产流失的问题；另外，公司借壳上市的过程，以及上市公司披露财务报告的真实性，也应作为审计重点。

仔细梳理 初见端倪

审计人员按照方案分工，快速进入角色。主审李明和刚参加工作的小王负责核查公司财务真实性。经过梳理，李明有了初步头绪，向陈处长汇报了公司财务状况：“S上市公司一共有3个子公司，但90%以上的营业收入都发生在P公司。P公司管理人员与S公司是一套班子。”

“P公司财务状况如何？”陈处长问道。

“P公司2012年至2015年的营业收入分别为29亿元、27亿元、20亿元和15亿元，利润分别为2.4亿元、2.1亿元、1.5亿元和-4亿元。”

“2012年到2015年，收入逐年减少，但2012年到2014年利润变化不大，2015年却陡崖式下滑，是什么原因？”陈处长问。

李明说：“我也感觉有蹊跷。我对比了P公司2012年至2015年的财务报表数据，发现2015年营业成本占营业收入的比例明显增加，从80%上升到99%，变化幅度惊人。P公司销售费用也有些不正常，这家公司销售费用主要是产品运费和销售人员的差旅费，在2015年产品减少的情况下，公司销售费用不降反增。另外，2015年计提存货跌价准备将近1亿元，比以往年度多了几倍。”

恰巧这时钱总进来了，热情地招呼着：“领导们辛苦了，你们在工作和生活方面有什么需要，我们全力配合！有没有哪些资料没有及时提供的，我催催他们。”

“谢谢钱总，材料提供得很及时！”陈处长让李明倒了杯水给钱总，又试探性地问道：“钱总，咱们公司2015年怎么亏损得这么厉害？”

钱总好像对这个问题早有准备，解释道：“2013年以后行业低迷，但由于我们厂是国内的老厂家，质量有保证，品牌优势明显，所以2013年至2014年仍保持盈利，但2015年市场环境太差，产品价格下降，成本又居高不下，还有些产品生产出来后，有的客户违约拒单，咱们公司对库存产品计提了存货价值准备，所以2015年亏损得有些多。”

陈处长怀疑钱总在摆迷魂阵，但还没有具体证据，先不与他纠缠，只是简单了解了一下S公司和P公司财务管理的一些事项。

深挖细查 发现破绽

钱总离开后，陈处长主持召开审计组业务会议，集思广益，研究如何审查P公司财务真实性。经分析，P公司营业成本和销售费用都很可能存在水分。但鉴于生产制造企业的营业成本核算比较复杂，特别是P公司每个月的主营业务成本是按照不同类型产品采用加权平均法核算，核查起来相对困难，审计组决定先从销售费用突破。

李明让财务部姜部长过来，要求提供近三年销售费用涉及的凭证。姜部长说：“这几年凭证可海了去了，凭证库都快堆满了。要不您挑几笔，我们送过来！”

李明想了想，说：“既然这么多，就不用麻烦一笔一笔找了。凭证库在哪里，您带我们过去吧。”姜部长见李明执意要去，只好配合，打开了凭证库。

李明和小王对照销售费用的明细账，挑选金额比较大的凭证进行抽查。在查到第5笔时，小王就有了发现：2014年8月的一笔180万元的销售费用，原始凭证中的发票是2013年6月开具的。P公司单单这一个操作，就能虚增公司2013年利润180万元。

李明和小王第一时间将情况报告给陈处长。为查明类似的情况，陈处长召集组内成员，暂停部分不紧要的工作，集中对销售费用涉及的凭证进行排查。

经过两天忙碌工作，审计组统计出P公司2014年销售费用中含有大量2013年的发票，而2015年的销售费用中又含有大量2013年和2014年的发票。通过跨期入账销售费用，P公司多计2013年营业利润3200万元，多计2014年营业利润2100万元，少计2015年营业利润5300万元。2015年财务报表中销售费用1.8亿元，其中30%都是以前年度的！

穷追不舍 扩大战果

拿到上述证据后，陈处长找来姜部长确认情况。看到审计组发现的问题，姜部长支支吾吾说不清楚，说回去请示领导。不久，钱总来到了审计工作室。

陈处长把统计结果拿给他说：“钱总，我们发现你们有跨期核算销售费用的情况，请你解释解释这样做的原因。”

钱总红着脸，额头渗出几粒豆大的汗珠，但仍想蒙混过关，说：“由于财务工作量大，财务人员疏忽，可能会有部分发票没有及时入账。”

陈处长看他仍然心怀侥幸，便加重了语气说：“钱总，你觉得你的解释合理吗？2015年的费用科目核算2013年的大量发票，仅仅是疏忽？”

“这……我……”钱总见糊弄不过去，紧张得声音也颤抖起来。他点了一支烟，稳定了一下情绪，沉默了半分钟，才说道：“事到如今，我就说实话吧。为了报表好看，我们确实在财务上做了一些‘调整’，你们也知道，上市公司不少都这么干。”

陈处长见钱总承认了问题，便缓和了语气，继续说道：“你们从现在开始，要主动配合审计工作。你们回去整理一下公司在财务上都做了哪些‘调整’，明天上午报给我，原始的记录也需要提供。”

钱总连忙答应：“陈处长，我们一定好好配合。”说完，带着财务人员回去了。

第二天一早，钱总向审计组提交了文字说明和表格。材料显示，2013年和2014年，P公司每月在确认营业收入时，并没有完全结转营业成本，而是违规滞留在产品和库存商品科目挂账，共计2亿余元。2015年，P公司分月将挂账未转出的成本作为2015年产品的成本结转。到2015年底，对于仍未转出的成本，P公司通过计提存货减值准备的方式进行了核销。

成本会计和总账会计的笔记本也交给了审计组，上面记录着P公司每个月不同产品在产品和库存商品科目挂账的金额。

P公司在虚假结转主营业务成本的操作上，确实是下了不少功夫。李明与财务部长、总账会计对财务数据逐月进行了核对，重新计算真实的利润数据。最终审计组得出结论：P公司2013年和2014年共计多计利润2.6亿元，而2015年少计利润2.6亿元。由于P公司财务数据虚假，其母公司S公司2013年和2014年的利润同样也虚增了2.6亿元。

追查动机 内情毕露

取得了阶段性成果，李明编写了审计工作底稿，向陈处说：“陈处，这个问题终于核对完了，咱们紧绷的神经可以稍微放松下了！”

陈处长却若有所思，说：“我感觉此事没这么简单，咱们分析一下S公司粉饰报表到底是出于什么动机。”

李明说：“我也想过这个问题。2014年S公司实际是有少量亏损的，经过他们造假后变为盈利。将亏损在2015年集中释放，就避免了上市公司连续2年亏损后被交易所特别处理（ST）。”

陈处长说：“你分析得有一定道理。但2013年S公司本来就是盈利状态，他们也做手脚虚增了利润，这又怎么解释？另外，2014年如果仅仅为了实现盈利，他们也没必要把利润做得这么高。我感觉还有其他的动机。李明，你把P公司借壳上市的那套档案再研究研究，同时关注一下S公司披露的信息，看看有没有咱们没有掌握的事项。”

“嗯，陈处说得对，我这就去查阅！”李明心里暗暗佩服陈处长的缜密思维和钻研精神。

李明打开公司借壳上市的电子档案，逐一研读。当他看到一个叫《盈利能力承诺协议》的文件时，眼前一亮。

2012年P公司借壳S公司上市时，S公司通过向J厂和民营企业M公司定向增发股票作为对价，收购了P公司的股权。为了保证P公司股权评估结果可靠，中国证监会要求J厂和民营企业M公司与S公司签订了《盈利能力承诺协议》。协议中J厂和M公司承诺P公司在2012年至2014年累计完成5.8亿的利润目标，如果完不成，S公司向J厂和M公司增发的股票将被部分注销，而注销数量与利润目标的完成情况直接挂钩。与此同时，李明发现S公司的公告中，披露P公司完成了承诺的利润目标。

李明恍然大悟，怪不得财务人员要处心积虑地粉饰报表，原来是为了使P公司达到5.8亿元的利润目标，从而使得J厂和M公司的股票不被注销。经计算，粉饰报表“成功”使得J厂和M公司的股票少注销6200万股，审计日市值有8亿元之多！而中小股民的权益损失也高达8000余万元。

锁定责任 扎实取证

在对S公司财务造假事实取完证据后，审计组开始对该事项造假的决策过程进行详细了解和取证。

李明翻阅了2012年到2015年的会议纪要和记录，并没有找到关于公司财务造假的内容，只是发现在2013年的一次总经理办公会会议记录上，董事长刘总说过“一定要完成利润目标”。

看来只能通过谈话核实了。审计组依次找来S公司领导班子谈话。经多方了解，审计组理清了公司高管决策此事的过程。2013年P公司出现利润下滑迹象后，为了保证完成目标利润，一名副总在S公司总经理办公会上，提出可从财务上做“调整”。最终领导班子集体研究决定，在P公司财务数据上面做手脚。2014年市场仍不回暖，S公司高管集体决策沿用2013年的做法。在此期间，S公司未向Z集团上报过此事。审计人员对谈话过程做了详实的记录。

移交处理 行政处罚

经扎实取证和严格审理后，H特派办将上述重大违规问题上报审计署。该问题被移交中国证监会进一步查处。2017年，中国证监会立案调查后公布了对S公司及相关责任人员的行政处罚决定书：对S公司给予警告，并处以罚款；对20余名高管给予警告，并罚款；对董事长和财务总监分别采取了5年和3年的证券市场禁入措施。（杨小超 马春光）

责任编辑：边国英